唐僧念經中

其實,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聽說當她還是baby的時候得了一種病,在醫學不發達的那個年代,治療血管瘤的代價是右肩膀上留下了一小塊永遠無法抺滅的燙傷疤痕。

兩歲以後,她不再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初生的妹妹有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漸漸長大後,妹妹不只生得美麗,頭腦更是絕頂聰明伶俐,不但人生得漂亮,功課也一級棒,運動音樂什麼都難不倒妹妹,簡直就是十項全能又內外兼俱的超級才女。

讀小學的時候,開始有人發現她臉上散佈著淡淡褐色的「雀斑」,無論大人小孩總是語帶嘲笑地戲稱她是「雀斑姑娘」。渾渾噩噩混完國中,想當然爾,「雀斑姑娘」在當時九所高中一家也沒考上,不願增加父母經濟負擔, 16歲那年自己決定選擇讀位於士林的一家高職,雖然聽說那家學校是職校中的北一女,但每當她背書包坐公車時,還是忍不住默默地把印有學校名字的書包轉過來,經過那些普通高中學生面前,也總是以最快的腳步安靜迅速地低頭走過。

皮膚外表的缺陷、完美妹妹的光環、就讀高職的委曲,她逐漸成了家裏安靜的隱形人,自卑感好像始終如影隨形地緊緊趴在她身上,從來不曾離開過,可能也因為這樣的自卑,高中時期生命開始找尋其他的出路,她想活得和別人不一樣,於是開始努力向內探索與培養許多課業以外的興趣,大量閱讀各類型的課外書、買書自學東西、唱歌彈吉他、看表演接觸藝文活動、胡亂寫寫東西。在外型上,她開始擺脫重重的舊鏡片,戴上輕巧的隱形眼鏡,不知不覺地,在每次聯誼活動結束後,開始有男生寫信或送禮物給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發生在辛苦考上大學的那一年,系上同學和老師們無不讚嘆與驚訝,一個高職生竟然考得上大學,當年的大學錄取率據說好像只有40%。

終於,那從小跟隨的自卑感在大學時期悄悄消退。聽說還當她是大一新鮮人的時候,在一次聯誼時認識了擁有偶像明星般外型的香港僑生, 兩人沒多久便談起戀愛,據說當時還羨刹不少女同學; 除了自己偶爾莫名的孤闢之外,大部份時間都快樂周旋於打工、社團、談戀愛和讀書之間,大學生活好像過得滿精彩的,早已經忘記自卑是什麼感覺,取而代之發展出來的是高度的自信以及相信只要有夢想就能逐步實現。至於肩上的那道疤,據說在某一年夏天,某位澳洲男對她說了一個愛的咒語,從此之後她再也不介意了,那個咒語是這樣說的...「It's really a beautiful spot.」加上在肩頭深情的一吻。

年紀漸漸走到三十,不知道為什麼,發現這時身邊越來越多人注意到她骨瘦如柴的身材,「妳太瘦了啦,要吃胖一點才好看。」這是人們看到她後最常蹦出口的一句話。起初她不以為意,對於自己的骨感也還滿喜歡的,心想反正自己從小就是這樣,因為消化系統不好,吃再多也吃不胖,平時不愛吃東西,就算冰箱冰再多好吃的東西,也沒有慾望打開冰箱拿出來吃,然後又那麼喜歡運動,愛死了打籃球和跳舞時汗水淋漓的快感,這樣的女人叫她怎麼胖得了? 但是,年紀越長,越來越多人說她太瘦,她開始懷疑起自己這樣瘦是不是不太好,甚致是一種罪。

不管自己外型環肥燕瘦高矮美醜,能全然地喜歡與接納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不容易? 有多少人能自信地大聲向世界宣告﹕「我很胖,但我很喜歡自己!」、「我很醜,但我很欣賞自己!」、「我很笨,但我很喜歡這樣單純的自己!」、「我說話聲音不好聽,但我很喜歡自己!」,我們為什麼老是容易受到別人的眼光與評價影響?為什麼我們不能無論怎樣都可以好好愛自己與接納自己? 為什麼這輩子我們總是期待或等著某人來告訴自己「你好棒」? 而從不喜歡自己到接納欣賞自己要走過多少辛酸痛苦的歷程? 真的很不容易。

再一次重新回到自己,為什麼我不能好好享受當個骨瘦如柴的瘦子? 為什麼我要在意別人的眼光與想法?  曾經努力了好久還是只是這樣,我想我已經認清,這輩子我大概永遠都是這副難民相了。

說真的,骨瘦如柴但健康好像也沒什麼不好,所以,從今天開始,我要對自己說﹕「我很瘦,而且我很喜歡這樣骨感的自己。」我想,無論別人怎麼說,我都要也應該要好好地愛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