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念經中

禪七真的是人生非常奇特的體驗。前三天讓人感覺渡日如年,腿痛背痛加腰痛,神奇的是,後四天卻開始感覺日子過得飛快,而且越到後來身心感覺越放鬆舒暢,待解七離營時,幾乎個個菩薩身心放鬆又眉開眼笑。

我的前三天禪七初體驗根本就是生不如死,講生不如死是有一點誇張啦,其實也不過是打坐腿痛得快斷掉而已,不過我很會忍,一直忍一直忍,但一直忍也不是辦法,忍到後來還是有了想放棄的念頭,要不是在第三天聽到師父提供大家一些方法,解救我受苦的身心,恐怕也真要準備跟法師告解打包回家了。

其實這次禪七的每一柱香,外表看起來我好像都能坐得滿安穩與定心的,但內心卻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自我對話(妄念)與心理煎熬,而且大部份的煎熬都來自於腿麻與疼痛。前三天我幾乎每柱香都在跟腿痛爭戰,且每次上座時心中都帶著期望,「希望這次會比上次進步」(就是坐得更安定,腿更不痛一點),但每次打坐的結果,腿痛卻是一次比一次還要厲害,到後來腿痛已經完全佔據了我的心志,我完全沒辦法用師父教的數息或其它方法來安定自己,腿痛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攻擊著我的身體和心靈,有時候坐到我感覺心好像被一道道從腿部上衝的電流刺擊,頭上冷汗直冒,或者是呼吸困難。我只能一直忍著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放腿」,彷彿放腿是弱者的行為,我絕不認輸也絕不放棄,死都要撐完一柱香,然後我看見,對,這就是客家人硬頸的個性,對,這就是我性格裏倔強不認輸的樣子。是這樣的個性讓我堅毅地完成許多別人做不到的事,但卻也是相同的個性讓我在關係裏充滿阻礙與困難,因為不懂得退讓、撒嬌或低頭認錯。

直到那天師父開示教我們觀腿的痛,師父說如果腿痛就好好去體驗它,我心想,我每天不是一直都在體驗嗎?後來才發現原來我其實並沒有「真的」好好去體驗,我只是一直在那邊叫嚷著痛,忍耐著痛,卻沒有真正打從心底用心去感受"痛"的感覺。師父說如果打坐時腿痛就好好體驗腿痛,其它什麼都不要管,也不用管呼吸,也不用管方法,就單純地看它有多痛,看那個痛能多痛,看痛的極限到哪裏,若真的受不了時放腿也不怎樣。師父還有說每一次上座都是新的開始,念念是現在,念念是新的開始,包括每一次腿痛都是新的,不會和以前一樣,聽完師父這一席話後,我整個豁然開朗,我以前完全沒想過這個概念,沒錯,我的每一次腿痛都是不一樣的腿痛,每次腿痛都是新的腿痛,我不應該執著於自己過去對於腿痛的經驗與想法,接著就在下一柱香真正開始認真"體驗"腿痛。

我的腿痛體驗大概是這樣的。

木魚敲了三聲表示打坐開始。想當然爾,一上座沒多久這擾人的「腿痛」就來了,但這次我已經不再害怕它的到來,相反地,我開始用「心」「看」著它,像師父說的,我就看你能有多痛,彷彿將腿痛擬人化般,從這柱香開始我和腿痛展開對話。首先我感覺到它在我兩腳的膝蓋上肆無忌憚地用力跳舞,同時也在我單盤腿上的腳踝處磨蹭,然後也在兩胯的地方停留,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我放掉了自己,不再做任何頑強無畏的抵抗,我全心全意地接受並完全臣服於它。說也奇怪,就在「接受」的當下,我竟然不再"感到"痛,對,沒錯,我腿上的痛依舊存在,我的腿還是超級無敵霹靂痛,但是我的"心"卻不再感到痛或者是說那痛再無也法困擾我,也就在這柱香的體驗之後,此後禪七之中的腿痛再也無法干擾我安心打坐。然後我理解到,痛,還是痛,身體當然還是會痛的,但心,卻不會再受到身體痛的影響,這,會不會也是禪修要教人們「心不動」的意義? 生命裏總是會有許多的起起伏伏,但無論高潮或挫折都不再也無法影響內心的平靜? 人,總能如實地,平靜地面對與接受發生在生命的每一件事。

接著神奇的事就發生了,此後的每柱香,我竟然都能不管腿痛不知不覺地順利坐到引磐聲響,算是克服了打坐腿痛的障礙。而且越到後來腿越來越不痛,雖然還沒有師兄姐們說的感到「清涼」,卻也越來越不痛,大概也是坐久了,腿力坐功有練到,但也可能是聽完師父開示後,在想法上已完全接受腿痛的事實與學會體驗與觀看腿痛。

不過自從「心」不再感到腿痛之後,我還有另一個體驗,就是當腿不痛後的打坐好像又到了另一個層次。每次打坐從最初的痛開始變得很舒服,但舒服過了某一個臨界點之後便會開始感到腿痛與不舒服,這現象讓我想到﹕人生不也是如此?順遂(舒服)不會永遠順遂,到了某個關卡或階段便開始轉變走下坡,人與人的關係也是如此,比方說情人們過了熱戀期,之後就會開始要面對磨合期或衝突期。所以,好不會永遠好,壞也不永遠壞,無論好或壞總是會過去,重要的是當在那個腿痛點發生的時候,我有沒有智慧去理解、接受、觀看、處理它,就好像當面對生命的挫折或關係的低潮時,我有沒有能力好好、面對、接受、處理然後放下它。

很神奇,當心靜下來的時候,人便能用他的「心」看見許多微小不起眼的事物以及各種關係間的流動。所以,我相信,我們可以在任何微小的事物中有所學習與體悟,就連坐在蒲團上也能體驗人生的道理,這也是我覺得打坐利益自己最多的地方,和大家分享~阿隬陀佛~